又开始磕了。舊文不補,因為也不知道要補哪兒去。
眼淚流乾就不會再愛你。
曾經的護理師。

伤心招待所

唔,喜歡奇幻風。🐴起來假日看

_00964:

《山海经》第二部。最近焦虑上头,牙疼脑袋疼,说话都说不顺溜,可能续可能不续了。


求你们了,不续的别催。








1


 “不好意思,你等等。”


“你说谁?”


“你,就你。”张伟伸直了胳膊对着薛之谦的鼻尖,相距一米,像是正无辅助瞄准。


薛之谦没再说话,也不知道张伟叫张伟,在他眼里这就是个神经病。


头顶悬着个大钟滴答滴答,神经病放下手,刷地将缎面折扇一展,翘起二郎腿抖脚斜乜他,幽幽开口:


“伤心招待所,有来无去,有去无回。”


 






2


 薛之谦是众所周知的小歌手。


当然不是名气小,16年转运,无人问津到红得发紫不过半年,同行背地里排着队扎他的小人儿,不影响他一路猛窜,登顶成为最新流量大户。搞传媒的朋友评价他,说你前半生最大的成就就是能在三十高龄以一己之力干翻众多小生小花,在资本市场里斩获一席之地。不,朋友严肃补充,你这都不是一席之地了,简直就是挣了套三室两厅。


闻言薛之谦神秘一笑,态度相当操蛋。诶,都是运气,运气。他摆手,脸上躲藏着成功人士的专属表情,幸福与疲惫同存,清醒共迷醉交织。


“谦虚,又谦虚。”朋友手一指,拍着大腿叹气,“你这可就膨胀了啊。”


什么鬼话,谦虚还膨胀,他薛之谦又不是块一斤两毛五的发糕。


运气,不像人说的信则有不信则无,而是那句话,信则有,不信那是你自个儿不知道。


薛之谦知道,不仅知道他还能看见。世间万物都有运,四通八达交织着系在种种东西上头,看着像他姥姥织毛衣的黄毛线,颜色上深浅不一,终点越美好运势越强劲黄毛线就越黄。15年那回采访,去电视台的路上他就一路没敢睁眼,一睁眼脑仁儿吱吱儿疼——韩红那首歌怎么唱来着,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诶,他眼前的黄线生有马路那么粗,直冲面门,黄得他满眼金光——当时他就知道是那七个字,守得云开见月明,该轮着他了。


得这双眼帮衬,往日里最难的日子他也能生扛过来,背地里念叨的是祖上家训里两句话,盈虚自然运,时变固多艰。


薛家先人把人世间这点子运气已经琢磨得底儿掉,究其原因却是不可说。


八岁以前薛之谦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上学和泥巴放学和泥巴,打人未遂反被揍,喜欢喝可乐偷偷攒钱以两天一瓶的频率喝了两个月也会长出两颗虫牙。在其他大人眼里同其他几千万个同龄人统称“小朋友”的薛之谦,从没对自己的身份有太多非分之想,最多不过是在电视上看完了圣斗士开始暗恋雅典娜,缠问他爸有没有那么一丢丢的可能他其实是天马座黄金圣斗士被人类抱错了。他爸在外温和,回家免不了有点儿暴脾气,二话不说给他屁股一巴掌权当教育。饶是如此他依旧贼心不死热血难平,十三岁正好长到一米六五,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暗戳戳地当作为幻想证明的真凭实据。


固执,热衷于自我说服,薛之谦打小就这个样。


可“八”这个数它不一般,八八八,咔咔就是发。比这更重要的是他的八岁,那年是他人生的分水岭,山那头他是上了户口的小朋友,山这头,他是古书上才能寻见踪影的小神兽。


起因还是他这双眼。六月刚到,蝉鸣响起第一声他的眼就开始疼,不红不肿,却热烫得像时刻给电烙铁熨帖着。他开始就能看见些原先看不着的,什么楼下刘奶奶昨天弯腰捡饮料瓶的手和同一时刻被人摸了的钱包,还有楼上大哥在气球上扎的小眼儿和他怀孕一个月的小媳妇。如是看过几天,他聪明地归纳出个中共性——他能看见的啊,是别人屋里真真儿的过去。当时他买科学杂志,说是科学也全是民科,于是他立马从成堆的民科成果里揪出个词儿来定位自己。


特异功能,绝对的特异功能。


八岁的薛之谦比他三十三的时候更谨慎,他暗喜,闷头猛看不出声,活像个神叨叨的偷窥狂。没几天就发现,他能看见的过去距离当下越来越近,两个月,一个月,一个礼拜,终于某天他饭后啃着西瓜,眼巴前忽地出现个小孩坐着吃瓜,傻呵呵也正看他——可不就是他自个儿吗。薛之谦小朋友吞掉一口瓜,自此陷于特异功能变异的惊恐当中。这种恐慌一直持续到夜里十点,关灯上床,他笔直躺着,俩眼睁得溜圆。


一片漆黑里他看见自个儿的爹正在隔壁卧室拿从他手里没收来的游戏机玩俄罗斯方块。


L型方块尚在半空,突然他就跟被人猛踹了脑袋似的发昏,天花板上黑漆漆的他爸也分块消解。临要彻底昏迷,他最后撑起力气看一眼游戏机屏幕,心里叹口气,声若蚊蚋还支招,把长的这根竖起来啊……爸你是不是……傻……


原以为昏迷是什么不得了的异状,薛之谦甚至抽出一点精神考虑了它将带来死亡的可能性——是的,丧逼,死亡幻想狂热分子,薛之谦打小就这个样——总之他没想到,自己会在梦里听个老头子絮叨一整宿,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什么时也命也,文绉绉没个屁用。梦里他忍不住就打哈欠,被白胡子老头儿一扇子拍在脑袋顶,还问,记住了吗!


记住?柳梦梅倒拔垂杨柳,怎么可能呢。当然他没敢说,连声称是点头如捣蒜。老头儿倒好说话,一吹胡子,没了。


这梦活活做了整宿,完事他再睁眼,外头将将破晓。屋里纵横交贯着数不清的细线,晨光似的黄澄澄,他闭了眼睛复又睁开,它们纹丝不动,也长了眼睛似的看着他。


薛之谦愣躺着,心想这回瞒不下去了,他得让家里大人带着去医院瞧瞧,别再是眼里长了东西。


这时候他爸在门外叫他,起床以后赶紧出来,我有话说。


“是这样的洁洁,”茶杯在小几上搁着冒热气,他爸开门见山,“昨夜里祖宗给我托梦了。”


“啊?”薛之谦一愣,方才打了哈欠含在眼里的泪开始往鼻子里流,他使劲吸溜,引得大人侧目,给他递了张纸。


他爸挺严肃:“他老人家说你嫌他啰嗦,还觉得他没个屁用。是不是啊?”


“……爸爸,”他有点儿方,“我睡觉不说梦话的吧?”


“你这个眼睛,多久了?”


“啊?”


“现在该看见启运线了吧?”


“……啊?”


“你现在眼前是不是有好多黄线啊?”


“您怎么……”


“洁洁啊,”他爸喝一口茶,手掌放上膝盖头,“爸爸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


“你不是个人,你啊,是只讹兽。”


 


 


3


亲爹告诉你你不是个人,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惨的吗?


张伟倾情作答,你别说,还真有,不仅有,还就让他给碰上了。


现年三十四,身高175体重持续下降,平日里张伟是个举世皆知的歌手,身份的小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个神兽,名字还挺可爱,腓腓。


为什么说他比被亲爹通知更惨一点儿,因为压根没人通知他,或是给他个说明书生存法则,而是某天醒来他突然就开了窍,前夜里大白尾巴在他眼巴前晃了整宿,咔嚓咔嚓好像还有谁正啃他家椅子腿儿,记不太清也不太重要。


就一名号在他心里打转,为答疑解惑当日他就去了趟图书馆,刚看见书架排排站,他想都没想单循着味儿一路找着了《山海经》,踮脚够下来,打中间翻开,一击即中,打眼第一个字他这脑袋就跟过了电似的呲溜一尾白光——嚯!


登时他就顿悟了,他不是个人,他是个替人消愁解忧的白尾巴长发黄鼠狼。


凭什么是我呢。张伟想过这个问题,不止一次,直到他发现自己彼时的饲主,他的爹妈真就可以因为他多出不少笑模样。他认了,答案不重要问题也不,毕竟他得着了更好的东西,这就是大幸。


十六岁那年张伟开始自个儿赚钱,也是打那时候起,他爹妈开始发愁。虽说见着他还是乐呵,背过人去却一定皱了不少眉头叹了不少气,尤其是他妈,不过一年脸上多了两道褶儿,不偏不倚的绝不止是岁月的痕迹。


张伟着急,干着急。他不可能不去赚钱,有钱才能有生活,可一旦他赚了钱爹妈就再算不上他的饲主,他就没法给俩人解愁。于是他过早陷入了两难的窘境,甚至比消费主义将艺术带入甜蜜的陷阱还要早上两年。他是唱歌的,情怀高端,手艺中端,待遇低端,生活看他好玩儿就愿意跟他开玩笑,一开开他个一溜够。跟公司闹,跟朋友掰,成为公众媒体的众矢之的——他服从神兽的本分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前提下给周围帮衬过他的饲主旺了个足本——公司给他钱给他机会,他就听话,朋友给他信任给他勠力同心的冲劲儿,他就翻了倍地报答,就连小记者们夸他两句,他也愿意私下里做功课好让人家能把豆腐块儿写得更精彩。


但他总有没招儿的时候。天高任鸟飞,可没人想过天不够高了该怎么办,是把鸟的翅膀一撅两半,还是容许它给自己另找一片天。


张伟舍不得自己的翅膀,也就活该练就一身铜墙铁壁,蒸不熟煮不烂,越难他咬得越紧。最差劲的那两年混到给人在电梯里戏弄,完事儿回去照样在家人面前歌舞升平,关起门来竟是如何,如今好日子过久了早就给模糊了记忆。有一回上节目他爸说起他在屋里写歌,边唱边哭,边哭边改,他这才依稀想起来,哦,合着我那时候是这么过的。


他突然发现,自己以为瞒天过海的小把戏他爸妈其实老早就都知道,但他们允许他瞒着,实在是发了无尽的善心。


当天下了节目,夜里九点多钟他给他爸打了通电话,话没说了,他爸那头一“喂”,他支支吾吾地就开始哭,眼泪不要钱似的哗哗流。小老头儿耳朵好使,大儿子细声细气憋着劲地抽泣,他全听得真真儿的,不催促也不询问,当了一辈子男人说软话的那张嘴早给缝死了,堪堪留条细缝给他叹半口气,连这都欲言又止。


父子俩其实就在一个酒店住着,上下楼的路程,谁也没往前迈一步,却又比前些年同一屋檐下一堵墙的距离更近。


没说什么多的,冷静下来以后俩人对着沉默,最后还是张伟率先强撑起嗓子说一句,挺晚的了,睡吧您,那什么……盖着点儿被啊,酒店空调两匹的,凉。


好像打那儿起二老就没再跟过去似的心口发沉。张伟得空再回家看见俩人,喜上眉梢的模样作不出假。他妈在屋里来回溜达拾掇,他爸端着个缸子嘬他那永远喝不完的茶,他在院门口多停上半步,恍惚间觉得脑袋顶上闪跃的阳光又回到了鸭蛋黄似的99年,而他凭空多出些快活,仿佛又尝着了少年不识愁滋味的轻松。


“我这个身份啊,它特殊。”


这话张伟在无数次大大小小的采访里说过,永远被误解成另一番样貌。他乐得被误会,就像崔健唱的,我让人们都看到我,却不知我是谁,真正的答案他埋在自己心里,跟条大白尾巴似的盘圈睡着,不言不语,藏起来。


 




 


4


有秘密的人不可能躲一辈子,秘密本身就是它无法被永久封笺的最大缘由。


薛之谦知道自己嘴严,同时也确信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把这些个破事儿说秃噜嘴。好在他的故事离奇,梦话讲八百遍都鲜有人会去当真。祖宗托梦,神兽托生,先天不足摊上这么个五迷三道的剧本已是太难了,最要命的是这神兽的基因到他这儿竟然还玩儿一出突变,是黑是白正好掉过个儿来,说好的谎话精成了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直肠子。


还是那句话,真诚,厌恶几乎任何意义上的谎言,薛之谦打小就这个样。


结合自己这双塞满黄毛线的神眼,薛之谦总会在朋友身上飚出一条气息游离的细线的当口提醒他不日将要倒霉,一番好意最后却总被解读成乌鸦嘴。日积月累地,他成了远近闻名的点儿背预言家,喜事临门都得提前给他打招呼,微信要来红包立即拉黑,事成之后才敢解禁,生怕期间他心血来潮说出些不该说的,好死不死应了验。


朱桢李晨这些好朋友全都胆儿大不怕咒,前者甚至豁出终身大事来请薛之谦做伴郎。如此深情厚谊他含着眼泪记下,眼见着真心待他的大哥身上这线颜色越来越浅,急在心头却半个字也不敢讲。酒席上替人挡一轮酒聊以自宥,醉得彻底看着投影上他大哥日渐锃亮的脑门儿,薛之谦哇哇大哭,热泪潸潸而下,跟众人劝酒似的一轮又一轮。


没人知道他有多难受,尤其是他爸这一支的真讹兽们,谎话信手拈来根本没法体会他的痛苦,什么叫做“我这辈子只有两种话,一种是实话,一种是石化”,什么叫做要么讲真要么不讲。


太他妈痛苦了。


心里明镜似的,他爸劝他:“没事,你还年轻,会好的。”


“不是啊爸,基因突变啊不是做离子烫,夹板一夹就直回去,不会的好吗!”


“我哪里说你会变回去了,”他爸瞥他一眼,“我是说你还年轻,以后大把的时间你就习惯一下嘛——诶,这不就好了吗。”


所以说薛之谦根本不可能从家里得到像样的引导支持,此时他的处境浑如一只被一家子鸵鸟收养的荷兰猪,尴尬非常,却还得硬逼着自己去视而不见。


“你要说一家人没法沟通,那太正常了,亲人他主要是给你情感上的依靠,他当不了人生导师你知道吗。”张伟摇头,“你啊薛老师,你想找的那得是一灯塔。”


听他这话薛之谦忿忿,两片瓜子皮掷在桌上,失了准头直接扔上张伟搭在桌沿的小臂。后者不动声色地晃晃胳膊,瓜子皮却湿哒哒,粘得牢不可脱。


“灯塔个鬼啊灯塔,人家给你诉苦你就认真听听好不好啊,不会接就不要硬接!”一瞪眼,薛之谦伸手帮他捏掉了胳膊上还悬着个边角的瓜子皮,突然软下声音,“哎,大老师你以前那个叛逆期挺长的吧?”


“啊?”张伟没太明白,“还行吧,主要是来得早,间歇发作不太持久。你想干嘛啊?”


“交流经验嘛,我觉得我可能是有点荷尔蒙失调了,最近突然之间哇塞超叛逆。”


“荷尔蒙失调?”张伟眨眨眼,突然结巴起来,“那、那那我怎么知道您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医院兴许能有辙,您还是去那儿吧。那什么、我这差不多该那什么候场了,您——”


话没说完,张伟一挥手,慌慌张张溜出休息室。


候场?薛之谦心下奇怪,台本上写着他俩应该一块儿上场,他自己候什么场?


候个屁。张伟在楼道里打转,休息室回不去,台下熙熙攘攘全是人合不能大庭广众地上去溜达,不得已他寻个不碍事的角落蹲下,迎来送往像个礼仪小姐,还得笑,越笑就越像。


他突然有点儿委屈,自己这是干嘛呢,好端端跑个什么劲,他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荷尔蒙紊乱吗。没时间往下细琢磨,面前来了双脚,后跟二尺厚。


不是薛老师还能是谁。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张伟?”薛老师弯腰问他,大眼近在咫尺,吓得张伟一个抽气险些撅倒。


他生拉硬拽撒个谎,支吾:“我…我想上厕所。”


厕所没上成,导演掐着点儿来叫人,薛之谦欲言又止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脸了然。


录到当间中场休息,薛之谦神秘兮兮来找他,小声耳语,那什么,大老师你是水土不服了是不是,我这里有泻药你要不要?


张伟被他贴得耳尖通红,心里一股脑涌起麻线似的糟乱想法,憋个半晌才说,那谢谢您了啊。


不客气,薛老师一挥手,满意微笑。今儿刚见面他就见张伟身上的黄线透亮,还以为要赶上什么倒霉事,左右为难着要不要给他提个醒,现在好了,合着是下半身有恙,铁棍子牌通便灵,这好办。


实际上薛之谦也没估摸错,张伟的确是下半身有恙,不过不是后面,是前头。放下心来的薛老师一不小心就在台上玩儿疯了,躲在立牌后头探出脑袋瞧他一眼,分明不是故意撩人却看得他心痒神飞。彼时没敢作声,张伟不声不响地动动身子,脑袋里连想了五分钟李咏乐嘉赵本山,直到他再抬头看不远处的补光灯都能长出长脸秃头,这才算冷静。


干完活儿他也没敢留,半秒不多呆拔腿就跑,一连串的走走走走走催促经纪人小助理,大墨镜一戴再没人能看出他眼里的慌张,才能松口气。他没注意别的,无暇,就连薛之谦说好要给他拿的药他也没带上。


看张伟走得急,身后黄线也越发明晰,薛之谦只当他是无药自愈,感慨一句大老师底子不错,回过头接着跟张大大商量有空攒局。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满足,嫌弃自己没帮上忙还是少跟张伟说了两句话,一切推测都给小龙虾的十八种做法冲跑了,半点没捞着。


火急火燎地往酒店赶,身边人心想张伟这是坐了仙人球还是屁股上长了火疖子,就问怎么了。他没正面回应,墨镜往上推推,盘起手来身子往座儿底下溜。


“累了,回去睡觉。”


说完睡觉俩字他又后悔,总怀疑自个儿会让人透过镜片看穿似的,索性闭起眼来,教科书般的掩耳盗铃。


他想起句话,薛之谦今天刚跟他说的,天底下没有撬不开的嘴巴,没有永远都是秘密的秘密,不过有时候最尴尬的是你讲了秘密,人家却当你作假。


那要是我跟你说我可能有点儿想跟你处对象呢?你信吗。


张伟脑补一个薛之谦,大头小身子那种小小个儿,演练着跟他花样说上几遍,说到最后落满腹心酸,梗了喉头重了眉梢,无从发落,尴尬不已。




 


 


5


从影视园回酒店,返程中司机师傅开着广播,薛之谦听一耳朵,恍恍惚惚像是做起了梦。


欲望街伤心招待所,乌鲁木齐无尽的黑夜。


有多少年他没见过这词儿了,招待所,说一遍都能打舌根底下掉土喀拉。他小时候,八九十年代那会儿没有七天连锁,连大酒店都少。九零年他七岁,跟家里去杭州探亲,汽车开过香格里拉他就大叫,拽着他爸说你看那座楼房,有好多小眼睛,像不像家里锉胡萝卜的刨子。


当时最常见的住店有两种,私人经营的小旅馆和公家的招待所,后来旅馆里最便宜的那一支也自编进入招待所的行列,反倒是公派人员都开始另觅他处,有钱包终于也有了市场。


他家弄堂拐出去两道弯是个大院,铁闸门挂着花样,左右两畔绿意蓊然,矮灌木丛后头一排小树,两米高的个儿,椭圆的大叶油亮挺括,紧后头笔直站两棵梧桐,形象威风却是个碎嘴,来阵小风就絮叨个不停。大院当间往前看是座四层灰砖洋房,有人说那儿原本是资本家的私宅,五二年征用当了街道办公室,生生成了个编入烈士榜的红姑娘,美则美矣,迫不得已非得从良却引人发笑。


说这些是因为薛之谦还记得,且记得清楚。他去大院里玩,得先从西南角边墙脚跟的狗洞钻进去,同行的大孩子身宽,脑袋海碗似的大个儿,卡在肚子憋住气也不得进,因此被开除出队伍,冤枉得他直扁嘴掉金珠。岁数小不知道体贴,薛之谦无暇照看同伴只顾自己钻进去疯跑,去树荫当间踩雀鸟的影子。他甚至追鸟,一只跛鸟,飞不出两步就往下掉,他乐得看它紧张扑棱翅膀,就或松或紧地赶,刻意跺脚吓它。


他没能追出太远。楼里工作的大人出来了,自行车停在树边上的荫凉里,人就往这儿走。小孩心虚,连忙捂嘴蹲下,生怕被发现,一时间心中惊恐与跛鸟难分高下。


鸟又试着飞,碰上树枝子嘎楞楞响,他抬头看,大人也往那儿瞧,正看见他,便大喝,诶,你这个小孩子在这里做什么!


薛之谦惊得忘了合嘴,而后不假思索就往院子里头跑,给人呵止了一路,终于寻着堵矮墙,二话不说就往上爬,翻过墙头再下来,四下里一看,原是大院旁边的招待所。


在他眼里那地方神秘,白木牌子竖挂着写招待所的名字,玻璃门里头最显眼的是一柜台,刷了漆的赤褐色,后坐一人永远低头看报纸。打墙头翻下来他正站到门口,那人抬眼只一瞥,没搭理他,仿佛整日里看过无数个这样的孩子,皮猴儿似的,提不起他丝毫兴趣。


前些年薛之谦旧地重游,一个人,口罩帽子全副武装。木招牌早拆了,取而代之是玻璃门上鲜红的塑料贴字,招待所,一晚八十。他站那儿发呆,服务台后头的叔叔早就成了大爷,身上的黄线不见深不见浅,看他过来仍旧只是一瞥。


他总以为这世界应当是飞速变化,一天一个样,这才发现原来骨子里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去皮去肉难换骨。


放在人身上可能就是本性难移,也可以是大众向往的赤子之心。薛之谦是个俗人,他承认,总在驻守与脱离之间摇摆,难受的时候必须把愿望当口号喊出来,听的人以为他贩卖情怀,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张伟就说过他这点,指名道姓地,含糊其辞地,让他多少低调着点儿,现代人没那么多沉淀的时间,他们想看悲惨但不想琢磨,更不愿意天天看同样的悲惨,你得换个方式呐喊,否则梦想重复一千遍,那就是生意。


那我愿意做这笔生意行不行,他反问。


行啊,张伟给他一个过来人的笑容,那你就别怪人家拿你当个满肚子铜臭钱响儿的生意人。


说不难过不憋屈是假的,薛之谦心大可他不是没心没肺的傻白甜,要他拿出更好的办法来他就必须真的动用生意人的脑子。


那才是真的做生意,说实在的,他不太愿意,总觉得有什么在这过程中被玷污了,走形,还拧巴。


“师傅,您换个频道行吗?”


他朝前知会一声,司机师傅二话不说答应了,伸手就按钮换了台。


“现在这些流行歌都吵得很,也不知道叽哩哇啦地在唱什么,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啊,你看看,六点半晚高峰,广告多啊。”


广播站可能是师傅的灵魂bro,掐头去尾正给他放一段保健品广告,重振男人雄风,连讲三遍不依不饶。


薛之谦往椅背上一瘫,安全带硌了腰眼,这才知道有时候人这根脊梁长得有多多余。


 


 


 


6


“多余?哪儿多余啊,您跟我具体说说,您觉着哪儿多余。”


“不是,”薛之谦简直百口莫辩,“就这个环节没太大必要你知道吧。”


“不就朋友一块儿瞎闹吗,怎么了?”说到朋友张伟还有点儿心虚,就刻意又强调一遍,“您是我朋友,我给我歌迷介绍介绍我朋友,这有问题吗?”


“诶不是——张伟,大老师,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嘿薛之谦你这人也是够有意思的——”


薛之谦拦他的话:“就这么讲,你见过朋友还搞仪式的吗?难不成你还想给我个名分盖个章搞个认证?你不是吧。”


名分?张伟想想,觉得这说法挺好。他请薛之谦来做嘉宾其实就是冲着这俩字来的,当然也是考虑票房,主要是他团队这么考虑,薛老师现在如日中天,那演唱会结束曝光率肯定也有保障。张伟本人对此不太在乎,嘴上说行,背地里暗想怎么能玩点儿跟别人不好意思玩的或是玩不起来的,就算向革/命友谊致敬,聊表心意。


“其实吧薛老师,我这么干呢主要是为了自个儿,我有私心你知道吗。你说你是我朋友天天还得挨我家蜜的骂,再不干点儿什么表示表示这传出去我怎么混?还是你就觉得我怂,连给朋友出头都不敢——不是,那我在你眼里得是一什么形象啊?”


“啊?”薛之谦被他问得一愣,“你形象……挺好的啊。”


嚯,张伟心里叹口气,你看人家薛老师,那可真是标杆式的管杀不管埋,管撩不管抬。


薛之谦听不见他的心声,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大杀四方,至少张伟这人肯定不在他的杀伤范围里。怎么说呢,算是他神兽的第六感。虽然没有读心的能耐,察言观色他还是多少懂一些,他早发现张伟这人是个直男典范,嗲直嗲直的,滴再狠的娇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这可是为难了他这一肚子坏水儿。


起初就是普通的朋友我们普通地聊,越聊越嗨越聊越近,近得有些界限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模糊,他却还迟钝得未曾发觉。直到半个月前,第一回做了由张伟领衔出演的夜里十二点的春梦,薛之谦醒后整个人都是懵逼的,一低头见旗还升着,隐约又听见梦里的小奶音朝它say hello,他这才发现事情的走向有些失控。


为时晚矣,他啊,要完。


此后薛之谦认真梳理了自己的感情,从头到尾捋一遍,梳得团团糟。可能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三十岁的男人陷入爱情为什么不会再伤感,因为他即将谢顶的脑袋迟钝得压根无法运转。他试图列举自己可能被张伟吸引的十个理由,结果一无所得,他能想起来的除了喜欢还是喜欢。


没道理地喜欢。


自己这头在理智与情感之间挣扎撕扯,张伟却想瞎了心要在演唱会上给他“名分”。薛之谦听后是真怵,主要怵头自己的临场反应,以及如果自己真反应了对方又会如何反应。但凡当间他的自持出现半点纰漏,不谦虚地说,薛之谦有把握经此一役张伟将把他永久拉入黑名单。


忍不住一个黯然,他摘了眼镜喟然长叹,换来张伟不明所以的一瞥,没办法他又笑笑,拍他肩膀。


“大老师,这次演唱会一定炸,它不炸——”他认命了,“我炸。”


闻言张伟眯起眼傻笑,朝他拱手:“嗬,借您吉言了。”


话音刚落薛之谦嚯地睁大了眼,给张伟吓一跳,连声问他怎么了,大白天怎么还见鬼了是吗?


“没、没事,我……不好意思啊大老师,我可能得回去……上趟厕所。”


就跟张伟上回似的,不由分说他拔腿就跑。


张伟不明白,也没试图理解,孤零零坐一会儿,挠挠肚子站起身来爬到床上四仰八叉地就躺下了。他重启完毕的脑子开始琢磨,琢磨爱情,琢磨人,直琢磨得自己再没力气琢磨,眼前一白就做起梦来。


这是他第三次做这种梦,电脑白屏似的,空荡荡如同时下流行的北欧极简主义室内装潢。他想起香港电影里的一幕,瓷娃娃似的梵天睡在无垠虚空,神使向他报告人间的种种愿望。不过张伟的梦里没有梵天也没有愿望,他只有一只盘着尾巴冬眠的胖头神兽,睡醒了依旧懒洋洋,动动尾巴探出脑袋,溜圆俩眼瞅着他眨巴眨巴,然后它说话了——


“怂货,你倒是上啊!”


 


 


 


7


上楼回套房以后第一件事,薛之谦给他爸打电话,接通以后他开门见山。


“爸,你你你——”


“我什么啊,你慢慢讲,怎么啦?”


“你、你见过两个人的启运线拧到一起吗?”


“拧到一起?”


“就是拧成一股了你明白吗?”


“哦,”他爸恍然大悟,“见过啊,我跟你妈决定谈恋爱那时候就是这样嘛,怎么啦,你看见谁——”


没听完他爸絮叨,薛之谦整个脑仁儿就炸了庙——


谈、谈恋爱?


 




 


8


张伟在台上等薛之谦上场的timing,心里默念第一百八十回,我的征途,是薛老师的心房以及他新房里的双人大床。


我要恋爱,我要脱单。


“你要什么?”跨坐在他身上垂着脑袋,嘈杂的音乐声自带回响,为听他讲话薛之谦贴他很近,越是听不清楚越俯下身贴得更近,几乎是一线之隔,张伟知道自己只要扭头就能吻他。


但他不能。


台下人声鼎沸,他们在万众瞩目的光圈里交换目光。张伟看见了自己,薛之谦也是。


“我要起来,”张伟动动身子,“薛老师你硌着我了。”


这话一出薛之谦吓个半死,一时间僵硬了身子尚来不及动弹就被张伟掀翻。张伟盯他更深,他也不假思索盯回去。


张伟先咽口唾沫:“不好意思啊薛,我要再不换个姿势,待会儿可能就得硌着你了。”


没人告诉过薛之谦张伟骨子里其实是个流氓,事已至此他也无需再问,他眼睁睁看着他们各自的启运线缠作一团,相融后无上满足似的越发饱满,甚至要将他们全然笼罩。与它同期胀大的是他身上的小张伟——


这时薛之谦想起自己是个神兽,人吃他的肉就能讲实话。


……不知道口水行不行?


“张伟你已经硌着我了。”他没等张伟慌乱,瞅准嘴巴亲上去,快速搞得湿答答才离开,“看来是宜疏不宜堵,你说呢?”


“薛之谦我喜欢你你跟我谈个恋爱成吗!”


妈呀,张伟心里大叫,一张嘴不受管控地全都秃噜了,边秃噜边往后退,眼尾越发垂得委屈。


薛之谦笑笑没回答,伴奏间歇已经过去,他拿起话筒对着他唱——


“我要内个内个内个内个内个内个内个内个啊!”


 


 


 


9


薛老师说什么都是对的。


宜疏不宜堵,张伟咂么着嘴反复品嚼,佩服人家不愧是研究十年歌词的大拿,连上床宣言都能说得如此秀气。此时演唱会散场几个小时,趁着后半夜里月光静悄悄,该疏的早疏了,该堵的张伟也试着给薛老师堵了堵,逼得人眼圈红耳朵更红,罢了罢了,得便宜别卖乖,切勿贪多。


前戏漫长,在张伟私心里从第一回看见薛之谦心里砰砰跳的那一眼起,他的单方面撩拨就开始了,被人家撩,有了贼心却只敢拨弄自己。他以为自己准备工作做得够充分,没料到真上了垒却成了个哑巴,好听的半句没讲,净说怪里怪气的浑话,反倒是任他采撷的薛老师哼声说了几句喜欢。


似乎是有爱,又怕是听错了。


想到这儿张伟戳戳薛之谦搭在他肚子上的胳膊,问,薛,醒着吗?


“嗯?”薛之谦哼个软绵绵的鼻音,动动胳膊,手指叨他肚子,“干嘛啊,睡啦,很晚啦。”


“没有,我就是问问,那什么,咱现在算是……”


废话真多啊。薛之谦手上一使劲把张伟捞近些,睁了眼对着他:“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啊,小男朋友?”


“……谁、谁小啊。”


眼看着张伟的眼神开始往下溜,薛之谦扥他回来,推一把胳膊,说想什么呢你。


“能想什么啊,想您呗。”


“……”一记直球多少有些猝不及防,薛之谦动动嘴巴,敷衍他,“行了行了,睡觉睡觉。”


刚闭上眼他周身一个激灵又给睁开了。他想起件事,一个至关重要的大事。


神兽可是会变形的。条件不一定,白素贞喝雄黄酒,他爸吃苦瓜,薛之谦这个变异讹兽比较色气,他得跟人上床,玩儿的越爽变得越快。所以过去每回完事他都得去客卧锁了门睡,怕的就是给人发现,传来传去却成了这人有奇怪的性/癖,没法与人事后温存。


今儿怎么办?也跑吗?他四下里察看一圈,张伟定的是普通双人套房,一间卧室一张床,总不能要他去卫生间抱着马桶睡一夜——刚刚爽到飞升现在恐怕也是时日无多了。


他想扯个谎,憋足了劲干巴巴开口:“张伟……我……我可能要回去一下……”


“啊?”张伟一挑眉毛,看他,“又上厕所是吗?没事儿,我这一屋子都是你的。”


“不是……我……”他已经开始浑身发热,慌忙之下也顾不得说谎,豁出去了闭上眼倒数个一二三,“我……我不是个人!”


“你啥?”张伟一愣。


“……我是讹兽。”


“那你这句是骗我的还是——等会儿你先说之前你你你喜欢我那句,那是真的吗?”


薛之谦没料到他会先问这事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点头。


“那就行,”张伟如释重负似的舒一口气,转过脸来狗狗眼真诚地看着他,他隐约觉得张伟好像是变小了,全身上下无差别地缩小,“可巧了,我啊,也不是个人。”


说着他一摇脑袋,被窝顶上起一团烟,噗的一声薛之谦再去看,被子上赫然坐着个大白尾巴的……干脆面?


“……你是个啥?”


“腓腓,”干脆面说话了,声音更奶,张伟小朋友的风格,“就是吧,我比书上写的脸要圆点儿,”伸出爪子摸摸脸,“脸上还有白毛,跟尾巴配套的可能是。薛你也别忍着了,不说讹兽是兔子身体长了张人脸吗,那你这变异的是什么样儿啊,给我瞧瞧呗。”


薛之谦没说话,掀开被子下了地,哒哒哒跑进卫生间,锁了门。


“薛?”干脆面叫他,没人应,一着急他就从床上蹦下去吧嗒吧嗒前去叫门。磨砂玻璃依稀能看出个影子,他只能觉出薛之谦的身形正变小,具体的什么也看不出。


正要再去敲门,咔哒一声,锁开了。


 


 


 


10


“你说这可真够离奇的,”干脆面在枕头顶上托着下巴端坐,“变异变得没点儿道理。”


“有道理还能叫变异吗。”


说话的是个小娃娃,比张伟家的小狗还矮一截,胖嘟嘟白嫩嫩,头上一对兔耳朵,全身只穿一条大白裤衩,肚皮也在外头晾着,张伟忍不住伸了爪子去摸,被他一巴掌打掉。


“干嘛啊!”挺生气似的,薛之谦瞪他,可惜没有丁点威风的影子。


“薛你说你这……”真会长啊,比人脸大兔子可爱出二十只摇摇猪。张伟尾巴晃晃,忍不住挠头,“怎么现了原形还这么点儿个儿啊。”


是谁他妈说张伟这人嘴甜会说话的。薛之谦必须承认自己有点儿不爽,见他开始围着自己打圈就更不爽。


“你又干嘛啊!”


“那什么,”张伟一派天真,“薛你你你你有尾巴吗?就是兔子那种,一个毛球?”


“……”薛之谦不太想理他,“不知道。”


原以为这趴说说就过了,过了没一个小时张伟先变回人,竟然又开始追着问尾巴的事儿一遍又一遍,不回答就要上手扒他裤衩儿。薛之谦满床逃窜又不敢往床下蹦,俩手捂着屁股叫停。


“你别闹了!”突然小小声,“有啦……”


“啊?”


“我有尾巴,小毛球好了吧!”他羞得耳朵尖滚烫,不料张伟这人竟还得寸进尺。


“能看看吗薛?”


“看屁啊!你变态啊是不是!”


又要扒他裤衩儿。


“诶诶诶你别弄!行啦!不能给你看……你可以……咳……隔着裤子摸摸看。”


不客气,张伟这就上手,小小一球两根手指就能扥住。那要是捏捏看……


“你他妈干嘛啊!”薛之谦被捏了尾巴立马上蹿,满脸通红叉腰狠狠盯住他,一言不发扭头就走,揪着床单往床下溜,哒哒哒跑进卫生间,啪地关了门。


完了,让你手欠。张伟挺大一人坐床上发慌,想看看又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再一想有什么不该看的,反正都看光了。


翻身下地,他追到卫生间门口。门锁薛之谦现在肯定够不着,一拧就能开,他却没去开门,蹲门口道歉,江湖上打滚这些年,伏低做小他可太会了。


“薛……薛?”敲敲,“那什么,你明天就走是吗?”


“……干嘛啊。”


“没事儿,就问问。”


薛之谦其实没生气,跑进卫生间主要是躲着不想让张伟看见他脸红。他这尾巴敏感,方才一下子浑身过了电似的软把他吓个够呛,于谁都是第一回,万一让张伟得着新鲜以后肯定没完没了。


唉,他叹口气,低头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问张伟现在几点。


“现在啊,”张伟回床边拿了手机,喊话,“一点半了。”


时候差不多了,薛之谦在马桶边上盘腿坐好,心念神动,好一顿准备终于噗的一声——张伟闻声扭头,刚好看见卫生间爆出一团粉红色,不知怎的他就想起薛之谦之前说的,演唱会不炸我就炸。


我操,别是真炸了吧?


张伟着急忙慌要推门,先他一步门从里头开了,他跟变回人形的薛之谦撞个满怀,细胳膊细腿的生给怼到身后半米的墙上。


“嚯嚯嚯您可悠着点儿成吗——”他揉完脑袋揉后肩,抬眼一看,“诶,薛你裤衩儿呢?”


“裤衩什么裤衩,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穿了啊。”薛之谦倒不见外,大摇大摆往外走,麻溜儿躺回床上,“睡觉睡觉,都两点了明天我还赶飞机呢。”


不同形态下的薛之谦几乎可以说是判若两人,平日里该放开的时候比谁都落落大方,现了原形却好像是连着脑子一块儿缩了水,动不动就炸毛,有事没事羞成一张大红脸,用张伟的话说,人家现形就只是现形,您倒好,现个形跟退化一样。


薛之谦不置可否,说自己也很苦恼,你知道我第一次和女孩子啊、那什么之后啊,我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就先躲到厕所里,结果门锁好嘭地就变成那样了,然后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我他妈竟然想喝奶!


张伟懂了:“合着您这本体还没断奶呐。”


“这我也没得选啊,我都没见过家里其他人变过,也没人跟我说该怎么办,全都是自学成才好吗。”


“那回头我替你问问涵哥吧,他肯定知道。”


“啊?”薛之谦一愣,“知道什么?”


“涵哥什么不知道啊,人可是白泽。”张伟在他旁边躺下,沾了床铺通体舒坦,连声叫爽。


“不是吧?那……诶你不要告诉我其实大街上走的全都是妖怪啊!”


“满大街都是不至于,不过肯定没你以为的那么少。回头有空儿给你介绍,当然了我是觉得你这个技能可能人也不太用得着,诶薛,你除了说实话以外还会别的吗?”


“……”薛之谦思虑再三,心虚得把被子往上拽了拽,“不知道。”


为什么非得撒这个谎,莫说是事发当下,许久以后的某天下午他再回想起来依然讲不出答案,同样也不明白那时候张伟为什么要忍着,没去拆穿他。他们都有些自认不足道的小秘密。


尚未露出马脚的秘密是醒时第一口酒,是刀后第一滴血,而饮者醉,伤者亡,窥伺秘密的眼睛又是什么下场?


他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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